高高的白色屏風立在舞臺中間，將後面的人擋了個完完全全。

每一扇屏風上都帶著燈, 這會兒光線全開。

能看見幾道黑色的影子透在屏風上。

一白一黑。

極有韻味。

他們擺出的姿勢很像是《火影忍者》裏面結手印的動作。

有時候男孩子們的快樂很簡單也很幼稚。

一看到這個造型, 就忍不住吆喝起來。

還有好些人學著他們的動作。

“忍者誒！”

“帥帥帥！”

觀眾席鼓掌的聲音好不容易漸漸小下去。

終於徹底安靜。

音樂也在此時響起。

鼓點聲音一開始緩慢低沈, 到後面越來越密集, 也越來越高昂。

一直堆積到最高點, 五個本來站在一起的身影突然散開！

每人固守住一扇屏風。

在鼓聲猛的重擊一下時，屏風全部黑暗！

所有投照在上面的影子也跟著一起消失。

觀眾席發出小小的“哇”聲。

等待三秒。

鼓點再一次響起。

第一次敲打，最左的屏風亮起。

黑影在後面做出投擲苦無的姿勢。

很快熄滅。

第二次敲打，下一扇屏風則亮起。

後面的人是手握雙手劍的姿勢。

呼聲一次比一次響亮, 畢竟看不見臉，只能一個個亂猜。

“這個人是誰？”

“第二個影子超帥！叫什麽名字！”

“你們不覺得雙手刀那個, 線條太好看了嗎！”

從左往右，白紙後面每一個黑影都以不同的姿勢單獨呈現。

顏色過於純凈，對比過於強烈。

讓任意一幀畫面都顯得幹脆利落。

帥氣至極。

音樂正式開始。

背後大屏幕的浮世繪上浮現出幾個黑色影子，站在橫梁上。

縱身往下一跳。

屏風暗下又亮起。

白紙裏瞬間又多出幾個人來——仿佛真的是從屏幕裏跳出來的人似的。

“效果太到位了！”

“二班應該能拿第一名吧？”

“我覺得二班比一班的街舞帥……”

場上氣氛過於濃厚，連後臺等待的同學們都忍不住透過幕布的小縫兒往外看。

遺憾的是, 他們絕對看不到觀眾席上那震撼的效果。

幸運的是, 他們能更加直觀地看清每一個動作。

所以他們談論的聲音比下面還要熱鬧一些。

“幸好看不見臉, 要是看見臉了, 下面估計好多人要喊林澈。”

“其實林澈雙手劍的動作，不太像忍者，忍者更柔美一點，他動作太利落了。”

“他應該學過跳舞吧，跳得真好。”

聲音碎碎的。

雖然不是談論方棠, 可不知道為什麽，她竟然有點不自在。

她希望他們能夠自由地討論。

不要因為她這個傳言中的人物在這裏就有所拘束。

——即便他們現在已經非常自由了。

於是她站起來，朝他們可能不會註意到的遠遠的地方走去。

剛走到一半，下面又一次爆發出洪水似的歡呼！

連帶幕布旁邊擠著的一團女生，都興奮地尖叫！

二班所有表演男生都站在剛才合唱團踩過臺階上，在一個急促的音符後往下翻。

為了保證高度以及呈現在屏風上的效果，眾人都是從側面橫斷處跳下。

第一個男生像《影子傳說》裏的主角下墜的姿勢。

第二個男生跳下去的時候，音樂裏有破刃的聲音。

第三個動作期間還在打鬥。

……

而最後一個，林澈。

本來閑閑坐在臺階轉角處，一只手隨意撐在旁邊。

曲調陡然一揚，他一轉身。

並非是從後往下跳下來，只是就著剛才撐著臺面的那只手，按了按，用流暢自然到不可思議的方式，完成了一個利落的空翻！

對於林澈來說，這是學跳舞時非常簡單的基礎功。

他做起來十分輕松，

動作瀟灑幹凈，甚至於一點表演痕跡都沒有。

好像那就是一個吃飯睡覺一般平常普通的事情。

場上卻靜默了兩秒。

反應過來後，呼喊聲起哄聲全部交織在一起！

臺前的人不知道跳舞的人是誰，只能高喊“二班”，臺後的人卻可以連番轟炸。

“林澈好帥！”

“林澈！”

“林澈……”

他的名字堆滿了方棠此時此刻的世界。

她站在窗邊，垂眼看活動廳下四月的芳菲。

迎風招展，姹紫嫣紅。

她先對那花扯了扯嘴角，像是微微一撇，有些要說“切”的意思。

可很快又對它們莞爾一笑。

以後他們兩個會去什麽地方呢？倫敦西區？還是百老匯？

他們？

……兩個？

方棠微微一楞。

來不及細想這四個字有哪裏不對，就被後臺的女生喊了一聲。

“棠棠，快點準備好！我們要上臺了！”

方棠趕緊把“他們兩個”拋開，轉身走向自己的古箏。

***

一切就緒。

大家穿著都很正式——除了林澈同學。

沒辦法。

社團節目不幸和二班節目抽到了一起，林澈根本來不及換一套彈奏鋼琴的燕尾服，只能繼續沿用剛才跳舞時那套服裝。

他們班表演服裝風格都很相近，紅黑搭配。乍然一看仿佛是統一著裝。

可仔細觀察後不難看出，每個人的穿著都不一樣。

幸好不一樣。

林澈那件黑色外套，雖然偏運動風，但姑且……姑且還能算是和鋼琴比較搭吧……

當然，也有可能是方棠的要求過於高標準。

畢竟下面不少女生可不認為他著裝和鋼琴有什麽不和諧。

她們只認為他臉好看，坐姿好看，袖口挽起露出來的那一截手臂也好看。

方棠又抽了下嘴角。

民樂組的所有人都互相遞了個眼色，點了點頭。

由劉妍做了個開始的手勢。

負責吹洞簫的學生擡頭看向場上所有觀眾，將發聲的地方對準了麥。

猛的一口氣！

悠長深沈的音樂頓時傳遍了整個大廳！

“噢——！”

下面是意味深長的感嘆。

懂的人能懂，不懂的人只能感嘆一聲好聽。

是《仙劍奇俠傳三》打開游戲時的主題曲——《禦劍江湖》。

洞簫聲音空曠舒緩。

再加上後排小小的手鼓伴奏，整個仙劍世界的蒼涼磅礴頓時呈現了出來。

音樂只響了一個小結，並沒有完全呈現。

最後一個音符演奏剛結束，西洋樂器組的鋼片琴便立刻按下了第一個音！

再次嘩然！

《哈利波特》主題曲！

每次屏幕上浮現WB的字母，總是會伴隨這陣音樂！

大家顯然都很興奮。

為了控制時間，成員們表演的每一段音樂都不會太長。

《哈利波特》結束，又轉到《浪客劍心》的一首插曲。

臺上各種樂器打得歡樂，臺下各種討論也很歡樂。

每個人的積極性都被調動出來。

因為他們都很想告訴周圍，現在演奏的這首音樂是什麽音樂，尤其到了冷門曲。

越冷門，就越是積極。

演出逐漸逼近高|潮。

音樂越來越急促！

出場的幾乎全部都是戰鬥曲。

《碟中諜》、《軒轅劍》、《蝙蝠俠》、《武林群俠傳》……

整個舞臺，全部一切都進入了戰鬥狀態。

觀眾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，然後——

畫風突然一轉！

不管西洋樂器還是民族樂器，所有人都奏響了自己的樂器。

《He's a Pirate》

——加勒比海盜主題曲。

氣勢恢弘龐大。

堪比戰鬥音樂一般的激昂曲風。

全部樂器一起彈奏，場面和效果更是令人驚嘆！

“臥槽，牛逼！”

前排某個男生，穿過其他含糊不清的誇讚，清晰冒出這一句。

他立刻被興高采烈中的佟主任瞪了一眼。

男生訕訕地縮了回去。

再然後，到了剛剛打鬥過的中西樂器合奏部分。

曲風越來越舒緩。

像是兩個本來各自為安的國家，突然有一天戰火蔓延，兵戈交接。

征戰良久，人民都疲於戰爭。

國家經過交流，決定握手言和，並且締結友誼。

文化交融後，人民生活變得協調又有趣。

越來越舒緩。

越來越輕松。

最後一首，是方棠和林澈演奏的《Summer》。

剛才兩個人音符打架打得難舍難分，現在已然惺惺相惜。

林澈給她溫柔包容的和弦，她回以輕松明朗的主旋律。

這個世界有起有伏，有急促有舒緩。

每一件事都在進入夢鄉時，被打包放進昨天的盒子。

再次睜開眼，又是全新的一天。

***

劉妍的創意和林澈的創意誰輸誰贏還不一定。

總而言之，第一名第二名肯定就在他們兩個身上。

毫無疑問。

離開禮堂的人潮，大家還在興致勃勃的討論著樂器、忍者，或者屏風。

一個好的作品，即便它不是開場、不是壓軸，也照樣能成為眾人的話題。

唐放衣服上的雄鷹振翅欲飛。

總有一天能越過學校的圍墻，成為一只真正的雄鷹。

他雙手插在兜裏。

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酷。

準備去向下一場活動。

下一場是篝火晚會。

也是臺灣交流生的送別會。

在Mr.Ben的獻計之下，晚會沿用了英語社之前迎新活動的模式。

依然是舞會性質。

不過比之前自由多了。

每個班固定抽了一些學生，為了填充場子，必須參加。

其餘學生參不參加均可。

四月末的天空繁星已經初現。

人群中央火星“劈啪”。

不知名的輕快舞曲盤旋在上空。

學校兩三個領導——包括佟主任——都邀請了一位舞伴。

他們先出場活躍氣氛。

不得不說，還真是活躍了氣氛。

因為他們一跳起來，下面就響起不少笑聲。

不是單純地感到愉快。

而是因為領導們笨重的身軀，和笨拙的舞步。

好在英語社幾個準備留學的開朗學生願意幫忙排憂解難，陸陸續續加入進去。

氣氛終於一點點醞釀出來。

由英語社牽頭，大家紛紛進入舞池。

事情就是這樣。

有了一，就有二。

沒有站出來的學生的話，就會一直冷場。

方棠倒是懶得動。

學校這次大手筆，配備的食物太多，她早就餓了。

這陣一邊吃林澈剝出來的碧根果，一邊懶散盯著中間的火光發呆。

過了好長時間反應過來，在林澈又一次把果實遞過來的時候，歪頭看看他。

“你不吃嗎？”

“我不能吃。”

林澈煞有介事的回答。

“你忘了我對碧根果過敏？”

果然，又試圖順其自然地帶偏話題。

可惜方棠有時候不吃這套。

“少來，你知道我不是說那個。”

“那你說哪個？”

林澈順勢回答一聲，神色放松而愉快。

他手上塞滿了果子，兩手不空，只能用自己的肩膀碰她的肩膀。

“棠棠。”

有時候覺得背景板的一切靜物也會發出聲音。

譬如說操場、教學樓，混合著風聲與夜市聲，變幻成非常奇特的白噪音。

夜風在吹他們頭發。

方棠垂眸盯了兩秒，碰回去。

“什麽？”

林澈柔聲問。

“你還記得小時候你給我講的那個故事嗎？”

“什麽故事？”

“小學三年級的時候……”

林澈一邊剝果子，一邊補充。

“有一次，你和我去參加婚禮，席上還有我表弟。然後，我們一起討論浪漫是什麽。記得嗎？”

方棠目光流轉。

想了一會兒，幾個片段勉勉強強浮現上來。

結婚的是誰、怎麽進去大廳的、席上吃了什麽，都忘了個一幹二凈。

唯一記得的是彩|金紙後，小林澈很漂亮的眉眼。

——還有剛剛被他提醒，而蘇醒的自己胡編亂造的片段。

“嗯。”

她回答。

林澈笑起來，眼眸烏黑。

“那你還記得結局嗎？那個結局，你至今還沒告訴我。”

“記得。”

“是什麽？”

方棠意味深長地看看他。

那時候林澈老跟在她身後，又別扭又酷拽。

明明他有更好玩的積木，別人都眼紅的小火車，還有好多好多小夥伴。

可他就是自說自話地要和她當好朋友。

而方棠只是懵懵懂懂的，又或許是無意識的，編出那個故事。

小美人魚獨立剛強。

王子喜歡小美人魚，小美人魚卻不喜歡王子。

不僅不喜歡，還將老纏著她的王子當成了敵人，要和他決一死戰。

小孩子的故事沒有太多邏輯。

不僅愛情來得像龍卷風。

憎恨也來得想龍卷風。

其實後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，方棠還時常做夢，夢見小美人魚。

小美人魚一直都不喜歡王子。

不知道為什麽，只有欺負王子，拒絕王子，胸口才會安定下來。

大概……

心臟的某一個地方長了一塊頑石。

明知道把它推開，讓它滾遠，那裏就會空缺一塊。

明明想要留下它。

可越是想要留住，就越擔心它會離開。

總忍不住試探，那塊頑石到底推不推得動，要用什麽力氣才能推動。

……什麽力氣，才不會推動。

林澈好奇地歪著腦袋瞧她。

眉眼自小到大都那個樣子——很漂亮。

方棠笑了笑。

這個點，城市的禁行令已經解除。

院墻外有大貨車通行，帶出一陣呼嘯。

她慢慢說。

“後來小美人魚和王子決戰，酣暢淋漓地打了一場。”

“正到戰鬥最激烈之際，小美人魚突然舉劍刺向王子！”

她還原孩提時不太清晰的故事，聲音輕慢。

“可讓小美人魚沒想到的是，王子居然放棄了抵抗。任由她一劍刺穿了他的胸膛。”

林澈錯愕地瞪大了眼睛，傻乎乎的。

連帶著剝碧根果的速度都慢了不少。

方棠吸了口氣。

“王子倒下後，小美人魚卻後悔了。”

“她進了王子的王宮，悉心照料他。等王子蘇醒後，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。”

她對林澈彎了彎嘴角。

“沒了。”

“就這樣？”

“你還想怎樣？”

林澈舒了口氣，小虎牙顯露出來。

“我還以為你要編個悲劇呢。”

方棠不禁也露出小虎牙。

是啊。

原本的結局本來就是個悲劇。

她本來想讓小美人魚，冷眼看著王子的消失，堅決地返回海底。

然後孤獨一輩子。

可小美人魚最終沒有那麽堅決，她最終心軟了。

所以她會很幸福。

***

沒坐上太長時間，林澈被佟主任叫走。

正好方棠吃碧根果吃得發膩，轉而端了一塊小蛋糕。

幾個熟悉的女生圍過來，想和她打聽學古箏的問題。

問題多而雜。

還有好多她覺得特別好玩的問題。

她耐著性子一一解答。

小廣場上的舞曲一首接一首，熱鬧歡快。

熱情一些的交流生也終於肯翩然起舞。

星光閃耀。

坐了不知道多久，她們談話好不容易結束。

少女們開始感覺到口渴。

可席上飲料都喝得七七八八，她們只能自己張羅。

“我們去買水吧？”

“棠棠，你要喝什麽？”

確實口渴了。

方棠用幹巴巴的嗓子回答。

“礦泉水就好。”

說著，眸子一轉。

“等等，我先把錢給你們。”

她站起身，走到椅子邊，將背包拽出來。

摸了一會兒，掏出兩枚五毛的硬幣。

礦泉水一塊五。

還差五毛。

她又伸進手。

不過這次摸出來的不是五毛。

而是一張一塊錢紙幣。

她把紙幣和硬幣遞過去。

“隨便幫我買一瓶就好。”

“好。”

女孩子們應下來，推推擠擠地往那邊走。

方棠將包放了回去。

周圍人玩的玩，去商店的去商店，跳舞的跳舞。

總而言之，全部空了。

只剩她一個人。

她重新坐下，繼續吃自己的蛋糕。

動了動才發現，剛才剩下來的一枚五毛還握在手心，忘了放回去。

她又開始發呆。

思考自己是把錢放回書包裏，還是隨便放進衣服包裏。

火光熠熠。

正想得起勁。

不料——

散開的視線中，卻突然出現了一只手。

白皙修長的手。

因為常年練鋼琴，骨形線條，都恰到好處。

順著那只手擡起頭，看見林澈正站在她面前。

彎著腰，像個小紳士。

他姿態明確，就差言語表達。

——我能請你跳一支舞嗎？

賞心悅目的笑容。

溫柔尊重的動作。

一切都美好到讓人心動。

可惜。

世界美好的瞬間，總會有大腦短路的人。

譬如說方棠。

就這樣神差鬼使的。

方棠在他被雀躍星火鋪滿的眸子下，微微笑著。

將手心裏的五毛錢。

塞給了他。

塞進了他手心。

嗯。

美好的伊甸園，突然變成了滑稽的馬戲團。

***

後面音樂換了，這次變成了節奏強烈的爵士。

小紳士林澈看著手裏的東西，目瞪口呆。

什……什麽。

他手裏搭上的，難道不應該是棠棠的手嗎？

為什麽會被塞進來五毛錢硬幣？

對面方棠比他還目瞪口呆。

電光火石之際，已經懊惱著開始想辦法補救了。

確實很尷尬。

雖然小狗經常會有丟人的時候。

但主人笑笑就得了，大庭廣眾之下還是……

不料。

林澈卻又笑起來。

甜蜜而可愛。

酒窩深深。

今天下午兩個人一起演奏的那首曲子叫什麽來的。

《Summer》。

菊次郎的夏天。

正好，現在的音樂是能一個人跳舞的音樂。

……

他對方棠眨了下眼。

將那硬幣收進自己兜裏。

也將笑容收起，變得正兒八經。

片刻後，突然一擡手。

動作的一瞬間，原本的輕柔已經消失，轉而變得幹凈簡潔。

隨著節奏強烈的音樂，給了她一段專屬的爵士。

方棠楞楞看著他。

背後的篝火，在他輪廓周圍撩動。

林澈跳舞總是這樣。

帥氣利落，絕不拖泥帶水。

一段完成後，他重新彎下腰。

將手遞到她面前，恢覆了本來的可愛笑容。

手心依然白皙。

手指依然修長。

聲音依然輕快悅耳。

“小主人，還要繼續投幣觀看嗎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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